【江南道】老窝子村

季长青

“好”

她道我两的东西，我嘴角微勾，应一声好。只需她认定，田地财产，自凭她心意处置。我或许因她一句我的，心情莫名畅快，心胸之间如沐春风，清风拂掠，涤荡山岗，一如山中清明写意。

劳作行商之人大多早起，我与她两三人家走透，时光尚去不远。是晨间卯时，小镇之上人声熙攘，早点铺子叫卖声声，于声声“烧饼馒头”之间，牛肉汤就两个馒头，一碗清粥喂饱肚子，再随她性子，去裁衣买鞋，米面粮油，是人间烟火色，亦是鲜活的人世间，与整素的行伍生活不同，亦与尸山血海的拼杀大相径庭。我曾处于人间与地狱的罅隙之间，护守山河百姓不倾覆至黄泉九幽，亦见惯了这番腥风血雨的人间炼狱，如今托她的福，回到了人间。亦或是，哪里有她，哪里便是人间四月。

她与前头买，一手买卖一手付钱，我于后头跟着，帮着提物拿东西，偶也腾出手来护她行于拥挤人群。待她尽兴，亦由她做主出城。她在这里生活十年，人情往来，社会交际皆于此，有朋友照应，自然也会有冤家...

我瞧她动作利索熟稔的很，上去就是一巴掌，那女子一怔，我亦有些讶异之色。但那女子反扑而来，我眉峰一凛，就着她推过来的手，掌下一擒一收，不叫她推开我，反而用了巧劲将人一带一拉，轻易将其身势半转护去我身后。

自己身子未动，一手将人护在身后，一手迅疾如风，擒着扑上来的女子手腕，借势扭转擒拿，擒着那女子手肘背去身后，抬脚一蹬其膝窝，手上在顺势一放一送，扑上来的人瞬息之间便翻转了局势，跌扑了出去。

“她有男人撑腰，你可没有，姑娘行事当心些。”

我叫她当心些，我虽是男子之身，要持君子风度，但我行伍之人，粗莽的很

“我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”

风度留给君子，而我没有那风度要守，只管护着家里人，不管她在不在理，她便是我的理。

地上女子气的说不出话，你了个半天，憋不出后文，我回首看向身后之人，笑意半敛眸底，面上肃然

“你这些年处了多少个这样的...”

冤家仇人，我看看她，又瞧瞧地上的女子

“不如都数出来，今日还长，带我都见见去”

一一帮她收拾了，一劳永逸的图个以后清净

屠呦呦

“碍…”

我当他要拦我，正要跟他急，谁料形势急转直下，向来彪悍不吃亏的郑娘子跌摔在地，满面不可置信。有好事者想要上前劝和，见是她与我，又避瘟神似的退开，只远远围观。

得人相护，公然偏袒，我心尖如有弦线被风拨动，眸落其背影高大，巍峨如山，仿若幼时我调皮顽劣，与邻村孩子打架，他也是这般站在我身前，挡下阿耶的责罚。

郑娘子憋的脸色铁青，我才不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性子，在季长青身后狐假虎威，作的张牙舞爪泼辣样儿，“你可听着了？往后见着我要躲着点，否则我家男人的拳头可不管你是谁”

还要再撂点狠话，不妨季长青回转身来，一张俊脸冷肃，日头晃着他的眼眸，竟有些骇人，我一时被人唬住，转瞬又野了性子，无所谓他对我的看法如何，螓首高抬，理直气壮，“没有多少，也就三两个…吧”

女子赚营生向来不易，我闯进这座小镇，十年来打过架的两只手也数不过来，但如郑娘 子这般结下死仇的，也确实不多。盖因她立身不正，手段也脏，几次三番行的都是下三路，我身上的脏水有七八成都是她泼的。

但季长青说要都见见，我将将炸开的毛又温顺下来，素手攀着人一只胳膊，垫着脚儿凑近去将他看了又看，直望进那双幽邃眼底，望见一个眉眼抑不住上扬的我，“……你要帮我出气呀？”即便错的是我。

尾音高高上扬，一如眼角眉梢漾开的欢喜。

我双臂合拢，将人胳膊一抱，抬脚怼开地上的郑娘子，眉宇间自有骄纵跋扈，声色清亮骄傲，“旁人打不过我嘿”

打不过我的，自然用不着季长青这把牛刀。

“阿兄，我们回家包饺子吃吧，荠菜猪肉馅儿”

季长青

“...你好似还挺骄傲的”

我垂首看她，看她一脸自得，说是旁人打不过她，我笑她骄傲，却也眸中含笑，喜欢她如笑孔雀般的开屏，只因她说“我家男人”。

她觉得我能予她撑腰，她亦认可我的存在，这很好。

经今日一闹，其他那三两个要找她麻烦恐怕也要再想想，我稍颔首，应了她回家包饺子，也不管旁人，牵着她出了城门，赶车归家。

我应她包饺子，一身板肃坐于院中，四方桌案上面已揉好，发过之后碾薄切饺子皮，我一身白粉，手上饺子包的奇形怪状。倒是坐在对面的屠呦呦手巧利索些，竹篾托盘上大部分为她所做。我正于一个过肥破皮的饺子奋斗，村中遥遥传来一声鞭响，我侧耳一闻，便知鞭梢包铜，抽地声如霹雳，是官府“静街鞭”，鞭响三声，示意百姓肃静回避。

我大抵知晓来者何人，但不动如山，将包破的饺子豁口捏了捏，递给屠呦呦过目

“这...行吗？”

方才我道破一点不碍事，但这一家之主不认可，非说要煮烂了。花间遥遥可见来人，刺史领头，身后衙役扛抬朱漆金字的御赐匾额，上书“忠勇贯日”，匾额之后有别驾、录事参军、州学士及乡绅代表等，浩浩荡荡而来。

刺史院前下马，我将捏的奇形怪状的饺子放去屠呦呦手中，一面与她道“等下”，一面拍了拍手中面粉起身，刺史迎面而来，我受其半礼，抬手相扶。

“院小屋漏，可挤不下这许多人”

我将刺史请入院，一面示意他坐，一面与呦呦道

“多包一些，咱们请钱刺史吃个午饭再走”

至于旁人，我目光一巡，正见里正匆匆而来，那些人自然由里正接待。

我大刀阔斧坐会原位，拈一张面皮继续包那饺子，刺史则着人送上一樟木箱子，里头应是我托付于刺史的五十里黄金。衙役托来木箱，我抬了抬下颌

“交给我媳妇便是，她当我的家。”

刺史闻言，与呦呦一拱手，唤一声夫人。我轻笑一声，将一块面皮放去他手上，叫他别闲着

“不必客气，叫嫂子便成”

钱刺史上任不久，其出身清贵之家，但世道混乱，早年受难，叫定王所救，后又寄于宁国侯府门下做文书工作，我有一段时间转军拱卫侯府安危，曾与他相熟，我年长他一两岁，可担起一声兄长

屠呦呦

“……”

我一根擀面杖擀的飞快，一张张内厚外薄的饺子皮擀的圆溜溜堆在面板。村外有点子响动，大抵是谁家放鞭，小黑抬了抬狗头，象征性汪一声，又卧回我脚边。

我抬眼扫过季长青包的饺子，一只豁口破肚露馅儿的东西，“……它是我们亲爱的饺砸，不是你的敌人，手劲再轻点儿”

说着要上手教他，外头劈哩啪啦的响越来越近，乌泱泱一群人堵在院门，自阿耶去世季长青从军后，我便不爱凑热闹，但这回热闹主动送上门，少不得要多看几眼。

我抬指拈些面粉，将季长青那只流汁儿的破落户饺子补好，将将放回篾箩里去，他已将人迎进院来。

“刺史大人”

我含笑应声，拿围裙儿擦了擦手，向人回以一礼，再张罗着人将箱子抬进屋里，要给衙役倒水时，那两人一抱拳，脚下抹油似的跑的飞快，而季长青已然使唤刺史大人包上了饺子……

那厢改口唤声嫂夫人，我也不扭捏，由得他们俩与饺子皮较劲儿，包的一个不如一个。他们是做官的好手，打仗的翘楚，但在锅台上还得听我的。

两屉饺子包的皮薄馅大圆滚滚，他两捏的奇形怪状也混一处，我使唤季长青架柴烧水，下饺子。自己打了井水请钱刺史洗手，再从桶里捞两条鲫鱼，剐鳞开膛剖腹去内脏，红烧撒一把芫荽。王二叔家薅来的莴苣，切片儿与胡萝卜清炒肉片。莴苣叶洗净后焯水去涩，切段后加蒜末、香醋、香油、辣椒丝儿凉拌，清爽开胃。农家没什么好的，都是山野之物，满当当凑四个菜，桃花树下启一坛桃花酿，就算是我的待客之礼。

这位钱大人没什么官架子，但言谈举止却是达官显贵才有的样子，临行时我送他两坛桃花酿，再送两包自己做的猪肉脯，松子糖，只因即便是达官显贵，我们寻常百姓不得一见，他却是季长青的朋友。

下午不时有人来贺，村里乡里镇里县里，认得的，不认得的，闹哄哄大半日。直到夜幕黄昏，家里才得清静。

我沐浴更衣之后，拖着半湿不湿的头发，抄手抱膝蹲在那只樟木箱子旁，数了一遍金灿灿的一箱金锭子，眉眼弯弯，笑靥粲然，“阿兄，发财了诶！这么多钱真的都归我管？”

季长青

屠呦呦行事素来利索有度，洗手做羹汤亦井然有序，我任她于灶台间忙活，只拉着刺史一起包饺子，钱刺史倒是个好手，饺子包的像模像样。

刺史亲至，携仪仗从学子乡绅，静街鞭开道，铜锣声收场，自是要将御赐殊荣与累累军功昭告，一路行来，大张旗鼓。钱刺史将一个包的漂亮的饺子放置，一面侧身过来低语

“上头意思，提醒你一下，按照规制...”

“不得蓄部曲过百人，我知道，你看看我这儿，要人做甚？帮我媳妇杀猪啊”

朝廷有制，蓄部有限，是防武将做大，钱刺史职责在身，难免要传达提点。钱刺史稍稍挑眉，嘟哝一声你知道就好，然后专心就包那饺子。我见他活做的不错，起码比我好些，便洗了手给屠呦呦烧火添柴，几个菜出锅，色香味俱全，桌上钱刺史胃口大开，大快朵颐，我执筷敲掉他没完没了的著，将最后一块肉夹去放到屠呦呦碗中。

待他请辞，下午小门小院来往不绝，便是他那仪仗鞭响的成果。我一人一骑归家，就是懒得应对这许多。

待得终于清净，趁屠呦呦洗漱，我亦井中打两桶井水冲洗去一身烟尘。入内时只套一条长裤，一身肌骨滴水滑珠，我捡一件中衣套上，一面道

“自然归你管，但虽然咱们村中人质朴，但难免招眼，你看看如何处置”

五十两折做克重大抵为四块标准砖的重量，约是四斤之重，黄金铸成金铤，每铤做五两，我垂眸系上衣带，一面拿一条方巾予她擦去发尾水渍，一面道

“方才里正来过，在朝廷赐田里，有几亩是本村授田额度。”

朝廷赐田，自不是凭空而来，山林土地就那些，难免会占用一些额度。而我一人占用了本村额度，村民虽敬重惧怕官权，但日久难免疏离，屠呦呦的生意怕是不再好做。我未答里正，道与呦呦商量，暂按下未表

“你觉得如何”

屠呦呦

一两黄金八两银，五十两黄金就是四百两白银。一两白银一贯钱，一斗米三文钱，镇上手艺最好的工匠每日工钱三十文不到……

“！”

一片春光不期然撞进眼来，我心底的算数换算戛然而止。

他本就生的骨架修长，高大威猛，清润水珠淌过壁垒分明，蔚为可观的胸腹肌群，渐渐掩入松松挂于窄腰的长裤之下。那腰线也紧致流畅，十分动人心魄……

我不懂这人怎地这样不见外，但眼儿有些挪不开，恨不能取那中衣而代之，或是……再将他扒个精光。

“什么？”

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艳色冲昏了头，有些想入非非，心猿意马，圆溜溜的眼儿盯着他的唇，竟也觉着那薄凉的唇瓣沁着艳丽的玫瑰色，蛊惑的我口干舌燥。偏是我蹲着，他站着，以我的角度望去，凌厉的下颌线下喉结嶙峋……

真是祸国殃民！
我昨儿怎地未察觉？

我眨了眨眼儿，自色令智昏的脑壳里捞出一条讯息，“…哦授田”

一头青丝在人掌间，他擦拭的动作轻缓，但我总觉着头皮酥麻生痒，好似浸润他一身水汽，浸的我脑子也坏了。

“既是咱们该得的，当然要拿着。”

村集体的田产山林鱼塘有定数，朝堂授田虽会占据额度，但永业田世代继承，我与他的后人生活便有保障，村邻哪有我的孩子重要。何况，我们这样偏远的小地儿出官身，对村邻而言，本身就是一种庇佑。更何况，有鱼肉百姓，有为民做主，官与官也是不同的，我的阿兄定然是个好官。

“不过地段咱们可以自己选吗？我想要村西头那片鬼林子”

那片林子遍布山塘水坑，土里常年湿漉漉的，野生水葫芦长的很好，栽种的树总是不成活，也不适合开垦种粮，荒了很多年。

“我曾捡过一只蚌，那蚌能开珍珠。我们可以带着大家养珠子”

我盘算着季长青有了官身，总不好逮着他真跟我杀猪过日子，若有旁的营生，他脸面上也好看些，当即要去翻那珍珠给他看，只是蹲的久了，脚麻腿也麻，甫一起身就踉跄着跌进他怀里，双手胡乱一拽一扶，正揪着他的中衣系带，唇瓣蹭过人胸膛肌理，还硌上点牙印子，他未如何，倒磕的我自己嘴唇发疼，“……唔、稳当些呀阿兄”

倒打一耙，真有我的。

季长青

她道西头那片鬼林，我侧首一想，提溜出幼时的一些零星记忆，那是一片山塘水坑，水葫芦到了时节开出一片紫色的花，眼前这人小时候曾跑出摘水葫芦陷在淤泥地里出不来，那会便扬言总有一天要报仇，如今盯上那片地，确实是“报仇”了。

我笑意浅酿眼底，低声一句“听你的”

授田额度，其实如果不占耕种田地，其实也就不算占了村中份额，毕竟那片鬼林子对于村中人来说，有等于无，他们所忧心的，不过是将好田肥地被占，或从他们原有的田地中分割出来做朝廷授田。

“明日我与里正商量一下，他应当会同意”

不说地段能不能自己选，而她选了一处无人问津的鬼林，就算是选到里正头上，朝廷赏赐，我跋扈些，他也没有不同意的底气。

至于是养珠，还是养猪，与我而言，并无分别。我此一生，也算功成身退，只想回去我的家，安稳与她走过后半生。以往十年，我叫她等了太久，往后余生，我只愿她高兴欢喜。

蹲着数钱的人起身，一个踉跄扑就而来，我下意识伸手相扶，我探手撑住她的肘关

“小...”

心字还未说出口，其唇瓣率先贴上胸膛肌理，贝齿相就，激出一点疼痛与酥麻来。我喉结一滚，扶着她的掌指一紧，拇指指腹悄然捻过她臂上肌肤

“这么大了，还是毛毛躁躁的...”

中衣散乱，一身肌理半袒于夜色，空气拂掠，是初春的凉，其呼吸扫拂，是如丝如缕的温软，交织拂过胸膛，形成冰火两重天的悸动。

“呦呦”

我出声唤她，声色略微沙哑，我原离家十余年，她对我诸多不熟悉，故而即便是有夫妻之名，亦秉持礼节，不越雷池。但毕竟是夫妻，她总要熟悉我的存在。

“夜深了，你那金锭子是不是收起来明日再数”

屠呦呦

小臂落其掌中，沁凉的一截肌骨微烫发痒，我疑心他掐我，便如好斗的野猫拿眼儿横他，“我哪有…”

真是要了命了！

谁教他用这样…这样的调调儿唤我，唤的我耳根发烫，心跳发疯，哪哪儿都不对劲。眼睑一抬，那副活色生香又入眼来。他的眼睛乌沉沉滚烫烫的，好似要吃人的妖怪，蛊惑的我的心肝也颤，“…哦、哦。”

何方妖孽，你快还我阿兄！

我手忙脚乱推开他，一股脑儿将箱子阖上，但家中逼仄，没什么能藏钱的地方，环顾一圈后抱起箱子往床尾一塞，自己连滚带爬爬床上去，双手交叠放回腰腹，闭着眼躺的板板正正，与人楚河汉界，“阿兄晚安”

今儿起的大早杀猪赶集，又接待刺史庄邻的贺喜至天晚，陀螺似的转，压根没时间补觉，这个点原该困的睁不开眼了，但我一只脚丫儿偷偷伸出被角，悄摸摸搁在冷硬的箱子上，来降我一身莫名的燥热。

房里还有清冽水汽潆于鼻端，混着不甚熟悉的男子气息，搅作一团很好闻的味道。我躺着躺着，脸上有些干巴巴的，想起没有擦脸油，习惯性亡羊补牢往枕下摸我的小罐儿，只是昨儿他回来，我清理过一床的零碎，这会子就算把床上摸个遍，定然也摸不着。

待我想起这茬，不安分的指尖已然够到他的枕下，手腕儿蹭着他的肩了。我讪讪缩回手，裹着被子往里头滚了滚，又蓦然睁开眼来，咕蛹着撇开半截被子，改躺为趴，斜斜往他跟前凑了凑，单手撑着下巴尖儿，一手抬指戳了戳他胳膊，“碍阿兄…”

他身上是有伤吧？

一根手指头勾住人中衣交衽，往旁边扒拉扒拉，自己斜眼儿一瞧，那紧致的胸腹肌理上，确有深的浅的疤痕交错。我指尖微顿，约是有些心疼，轻轻一抚，“…很疼吧”

季长青

夜色阑珊，我旁观她忙活，将一箱银钱安置，又轱辘上榻，躺的板直，看似“安分守己”。

我吹熄油灯，一面将衣襟一拢，一面上榻闭眼。往年我行于大漠雪山，枕戈待旦，耳畔无不风啸山呼，或胡笳悠扬，或号角绵延。村中则寂寂，偶有鸡鸣犬吠，偶有山风徐来。更多则如此刻，是她呼吸绵长，一点点动静都被无限放大，偷溜的足，亦或是悄摸的手。我闭目而歇，耳听八方，但八风不动。任她贴来伏来，蛄蛹作乱。直到她手指勾来，指腹贴上肌理，我如遭雷击电烫，胸腹肌肉一瞬紧绷而起，异常酥麻刺痒自她抚过的旧疤上而起，仿若皮开肉绽之后的新疤渐愈，奇痒透心。

我依旧阖眸闭眼，于夜色中抬手，精准擒住她作乱的指，将它按着扣押于原处，声色略微嘶哑，浅声道

“安分些...”

我着她安分，对于她所问，沉默瞬息，或许想起些久远的战况，或许想起刀枪加身的感受，末了回她

“不疼。”

我道不疼，但人受伤怎会不疼，这般淡淡两个字似乎不太能说服人，于是又解释道

“战时受伤顾不上，战后，其实疼痛的劲也就过去了，所以...不要难过，不疼的。”

战时搏命，并无感受疼痛的时间，有些同袍战友，整条手臂被砍下也无知无觉，事后惊觉却也晚矣。战后，确实如我所言，过去了那劲儿，也就那样，伤着伤着，也便习惯了。

屠呦呦

季长青的手干燥，宽厚，粗粝，他抬手扣来，有些不容置喙的威慑意味。我不以为然，腕骨微抬，就要抽出手来，然其不动如山，将我控的死死，我撇了撇嘴，嘴硬的反驳一声“谁难过了”

什么叫战时受伤顾不上，什么又叫战后疼劲过去了？脚底那箱金锭子突然硌人的很。

真糟心。
他还不如不解释。

“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”

我略略撑起身来，凑近去人心口吹了吹，时隔数年，他的伤早已结痂，这样的安抚毫无意义，但我想他年少舍身为国，浴血杀敌至今，或许有过撑不住的时候，于是聊胜于无的哄一哄，其实是对自己的和解。

我跟过去的自己说：你原谅他。

那就原谅他吧，看在他伤痕累累的份上。

月色朦胧，我一只手在人怀里煨的发热生痒，指骨不安分的挣了挣，指尖盖儿无意识抠过结实肌理，撑着下巴尖的胳膊也麻生生的，我脆生生唤声阿兄，“谢谢你活着”

在人望来时，我眸底的心疼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不解好奇，“阿兄心跳好快”

我顶着半拉子被褥跪坐起来，俯身侧耳去听，青丝散落他满怀，耳廓尚未枕上心房，已被人钳制了后颈，“……我听听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