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揖与作揖也是不一样的,那书生文质彬彬,这汉子举手投足却格外豪迈粗犷。确如他所言,身强体健,龙精虎猛。但他说他叫季长青?
我与季长青算是青梅竹马,两小无猜,阿耶快死时将我塞给他。我们成婚不过三五月,他应召从军,寒来暑往八九十来载。我如今还能记得这个名字,全凭他长过良心,每年往家里寄三五封家书。
家书断的那年,正逢寒冬腊月,里正帮我去乡里打听过,道是边境战事吃紧,他在的那一支全军覆没,我迟迟等不来新消息,寄出的信也石沉大海,便在院里栽一颗桃花树,权当是他的衣冠冢。
记忆里的季长青是个有些清俊的兄长,眉眼五官是何模样早已记不清。他说他比书生好用,言辞恳切,我却听出一点戏谑玩味,不似我记忆里的长青阿兄。
张婶咋咋乎乎,嗓门拔的有些尖利,牛婶一把子拽住她,又一手把住那书生,一带二,愣是脚底生风的将人带了出去,真是…老当益壮。
我打量他,一眼,一眼,再一眼,那深邃的眼眸,高挺的鼻梁,薄凉的唇,依稀大概或许是有些故人模样。
夫婿死而复生,论理该喜极而泣,但我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儿微敛,反手将装着脏衣服的木盆递他,“洗干净”,浑然忘记那堆衣服里还有我的贴身小衣。
“缸里没水了”
“劈柴刀在门后”
……
好用,那就用用。
我抓一把炒的喷香的南瓜籽,将他使唤的团团转,自己就在桃花树下,不远不近的看着大日头下的影子。嗯,鬼是没有影子的。小黑亦步亦趋,警惕的龇牙咧嘴,竖着的耳朵仿佛只要我一声令下,它就能将这“不速之客”咬的稀烂。虽然它不过四五个月大,还不够外头那匹马一脚的。
午饭时分,我烧水让他沐浴更衣,递上自己擦手擦脸的巾子和皂角,终是没耐住性子,拿指甲尖儿掐他一把,像是十来岁时恼他,下死手的那种,将人骨节分明的手背掐出一片青,方真正舒展了眉眼,眸底透出庆幸的亮来,“疼不疼…”
他能活着,挺好。
牛婶送来一条红烧鱼,隔壁周嫂送一碗小葱炖鸡蛋,王大娘送几张新烙的羊油饼……约是听说季长青活了。
我来者不拒,或还一碗卤猪蹄,或还两把糖栗子,不叫他们空手而归。
一张小方桌,有些拥挤的摆开四五个菜,除了卤猪蹄没一个是我做的。
里屋水声哗哗,我一手托腮儿,在外间逗狗,“……季长青,羊油饼凉了就不好吃了” |